兰迪五十岁生日。
他已经成为小镇的镇长，家里也颇有些积蓄
父母身体还算硬朗，只是他能看见母亲晚上出来抱头哭泣的次数越来越多。
也由此，那些有关人鱼的书被他藏到了书架夹层里面。
望了一眼餐桌，果然，还是超大的栗子蛋糕加上其他的菜，而他最喜欢的布莱姆虾派，并没有出现。
叹了一口气 ，他扒了几口饭，母亲伸过来的一大口栗子蛋糕就放在了眼前。
他还是吃不惯甜食，尤其是那甜度加倍的栗子蛋糕，他曾经趁母亲不在的时候尝过一点点，简直甜到骨子里发麻。
他迟疑地看了眼那口蛋糕，母亲的眼神和煦又促狭。然后他默默一口吃下。
栗子的清香混合着砂糖的甜腻，但他还是一点点地咀嚼，任由那股他忍受不了的味道布满口腔。
母亲有些发愣，瞅了一眼被吃干净的勺子，安静地坐下。
她的外表已经衰老，满头白发，皱纹层层叠叠好像失水干褶的手帕。
可她依然美丽得无法掩盖。
仿若幻境。
“我吃饱了，母亲，父亲。”兰迪拿起餐巾把嘴角擦拭干净，“谢谢你们陪我庆生，早些休息吧。”
如果是以往，父亲一定会拍着腰说自己还年轻可以和他喝酒商谈人生大事，母亲也一定抄起勺子嘭地打过来，吼叫着你这个熊孩子是不是嫌弃自己父母老了……
然而，母亲安静地坐在那里，却恍若绝世美人，低垂目光，不知道看向何方。而父亲，也如同失了魂魄的木偶，连呼吸都无。
兰迪好像没看到般，转身走向院子：“我去散下步，不要担心，一会儿就回来。”
“呐……兰迪……”
兰迪顿住：“怎么了，母亲？”
“没什么……”
“那我去了……”
兰迪以一个中年人应有的，缓慢沉稳的步伐走到院中。小院里月色明亮，墙畔爬了一墙的爬爬花，淡紫色的花朵温柔又纤弱，在月光下镀上银色的光泽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到了这几年，母亲开始掩藏不住了。
时不时地发怔，连带着她周围的人和景物会失去灵魂般地扭曲。而那副惊人的美貌也在不经意间愈发浓重。
人鱼，也会老吗？
摇了摇头，他在院子里待了会儿，走向了书房。
他已经很久不曾回想，那丝毫的印象，总是带来滞闷的伤痛，是他所不能触及也不愿触及之物。
知道又有什么意义，他的选择有什么不对。
他怎么能知道，在那对他而言比眼前的幻境犹要遥远的现实中，存在着什么可怕的事实。
多少人追寻，平凡、完美、幸福。
这些已经都属于他了。
他不想离开。
所有人都是这样想，面对眼前的幸福，要死死抓住。
他打开书房的门，变故骤生。
命运早已注定，没有偶然。
扭曲的，碎裂的，整个书房的空间都变得模糊不清。
在那中央，呆立的母亲手里拿着一本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书，书页敞开，无数亮晶晶的碎片漂浮在她周围。
她极缓慢地，把头移向惊愕的他。
那张苍老的脸上尽是悲伤，眼泪滑落，经过的地方肌肤重复光洁莹润，接着滴在地上，传来啪的硬物碰撞声。
那么多年，那么多年，一直一起度过的母亲，碎落了面具。
银色的发丝比银币犹要亮泽，长而柔顺，滑落在肩头腰间。灰色的眸子黯淡忧伤，纤长的睫毛浓密如同小小的白色羽扇。
衣衫破碎，露出比牛奶犹要白腻的肌肤。不知名的丝绸裹住胸部，碎裂的宝石在服帖地衬托着优美鱼尾的鳞片。
那是一眼难忘的无匹美貌。
她是人鱼。
那个美丽的人鱼在与他对视的瞬间，忽然紧紧抱住自己手中的书，发出难以言喻的悲鸣。
刹那，整个小镇，以她为中心，开始崩毁。
兰迪在震动的地面上踉跄了一下，便漂浮了起来。
身体表面也开始碎裂，露出原本的少年身量。
记忆，也扑面而来。
在崩毁的幻境中，一向冷酷的那个少年，用手臂挡住了双眼，袖子洇出浅淡的印记。
只有必然。
于他而言，现实不如幻境。
幸福，永远如此虚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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